第79节(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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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等长大了,我的一衣一食,名誉地位,全是从戏里来的,戏就是我的爹了!离了戏,商细蕊这三个字,一文不值,人活着还有啥奔头。”他说得自己笑了:“何况,唱戏真的挺好玩儿的。哥,我对戏台有瘾头。”
    商龙声的记忆还停留在商细蕊抗不过痛打,逃戏逃家的岁月,三弟是替自己这个没出息的长子受的苦,心中亏欠他,因此是一味的纵容。管他睡男人也好,任性专行也罢,商龙声舍不得多说一句,这孩子,才刚过上一点好日子啊!
    乔乐把话带到以后,锦师父写过几封信来,言辞相当强硬了,说商细蕊不知好歹,拖累了干爹的名声,后悔介绍这段干亲等等。商细蕊开头还好言好语哄着他,架不住锦师父天天来骂街,回过几封信之后,终于忍不住表示愿意与刘汉云脱离干父子关系。这封信寄到,总有好长一段时候,锦师父没有吱声。
    到公历的元旦节,做工的上学的放假一天,水云楼票房早早售罄,为抢一张站票,都快打出脑浆子了。扮戏之前,商细蕊按例亲自点香祝祷,老郎神坐在木匣子里,笑咪咪的望着人。商细蕊想到程凤台过去笑说他这一举动叫做三郎拜三郎,他反击程凤台拜关公,便是二爷拜二爷。不知道程凤台现在怎么样了,商细蕊稍微一走神,就要想到程凤台,一点音信也没有,比出国还杳然,明天倒要找范涟问一问了。商细蕊一边想着,一边点燃三支线香,许是心意不诚的缘故,插香的时候香头坠落下一颗烙在他左手背上,生生烙出一只燎泡。
    商细蕊疼得一嘶气儿,甩甩手。众人都瞧见了,香头烫了人,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当那个道破忌讳的乌鸦嘴,全都假装没看到。小来也不言语,只等商细蕊上台之前,飞快的在那只燎泡上抹了一指头透明的薄荷膏给他解疼。商细蕊唱戏是鬼神上身,本来也不会觉得疼的。他上台,水云楼的戏子们全围拢了幕帘后去看,他们要看看班主挨了祖师爷的烫,倒是领罚不领罚。
    过节日子特殊,商细蕊在老园子里唱的老戏码《玉堂春》,这一出戏他唱得滚瓜烂熟,就是说梦话也不会出岔,最保彩头了。任六演崇公道,抹的白鼻梁,用的相声口,比其他的崇公道都要滑稽一点,一出场就很抓人。其实这天开始就有点不大对头,几个男座儿瞪着台上虎视眈眈的抽烟,盯着崇公道也不叫好也不笑,个个板着面孔,神色上不是个正经听戏的样子。到商细蕊出场,一句没开口,几个汉子便在那骂骂咧咧的,高声叫喊商细蕊穿日本衣唱日本戏,和日本军官睡觉,是个男性吧云云。他们有备而来,有人负责拦着戏园子的伙计,有人负责抛散商细蕊演云中绝间姬的照片,嚷嚷说:“老少爷们都来看看!看看这戏子干的丑事!咱们遭着瘟罪!他还活得滋润呢!臭不要脸的!”
    座儿上一片哗然,齐齐俯身去拾。任六眼睛直往下面瞧,脚步就有点顿住了。商细蕊肯定也听见了,然而行动念唱,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渐渐的把任六往回带。黎巧松低头拉琴,也是纹风不动。后台里,一位师兄探头朝外面看,嘬一口香烟吐出烟雾,嘴里惊叹:“哎呦喂!这又是闹哪出呀!”沅兰一扭头,在烟气里嫌恶地咬牙道:“您有干看着的工夫,还不快去帮帮忙?”那师兄赔笑道:“我那两下子虚招,师妹你还不知道吗,我哪成啊!回头再把我鼻子打歪咯!没法上台了!”那边十九兀自点将,选了几个有武功的:“腊月红!小玉林!大圣!你们脱了戏衣赶紧下去!打死人算我的!”
    可是来不及了,座上已经把商细蕊的照片都传开了,人人咂嘴作声,带伴的当场就和同伴议论起来,年纪大的架上眼镜片子,细细辨认照片中穿和服的商郎,越看越要皱眉头,这张清水俏脸儿,戏迷是绝不会认错的!只见照片中商细蕊披着日本的衣裳,拿着日本的扇子,在日本式样的房间内媚眼如丝,作妖作娇。物证当前,倒把汉子们的话信了有八分。
    商细蕊自唱:天哪,天!想我苏三,遭此不白冤枉,直到今日呵!
    一条大汉挥开众人,大喝一声:“哈!你干了这丑事,还有脸喊冤枉!”说着竟然一跃而上,跳上戏台扯住商细蕊的头发往台下摔!大汉做出这个动作,戏班众人是彻底坐不住了。泼开水扔茶壶的见过,吐唾沫喝倒彩的也常有,上台来打人可是头一遭,可教水云楼开眼了!这还像话吗!
    二条师兄把烟头往地下狠狠一掼:“嘿哟!来真的!我操他姥姥的!”随手抄起一把练功的兵器,伙同着其他几个男戏子奔下场去救驾。
    要说一般时候,来个人与商细蕊近身相斗,商细蕊根本不怵,吃亏就吃亏在苏三身上戴着鱼枷,虽是薄薄一爿道具木片,拴得却是非常牢固,商细蕊就等于束手就擒了,重重摔到台下,头先着了地,眼前轰然一亮,炸得金光四射。座儿们又喊又跑,分散四逃,发出的尖锐声音落在商细蕊耳朵里,就是倒塌了金玉楼,溅得满地叮当乱响的琉璃七宝。他强撑着坐起身,背上又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水云楼的人急得大喊班主,但是这一脚倒把他从苏三的梦里踢醒了,商细蕊甩甩头,够着花盆的边使劲磕碎了鱼枷,晃悠悠站起来。
    那几个大汉一定不是梨园的人,甚至也不是听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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