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字(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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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长长叹了口气。
    他掐着手指开始细算:“脖子上一道、胸上三道、小腹处一道、左手掌两道……还有右手手筋,征南将军真是奇人,铁打的身子骨。”
    老管家明叔听得一阵哆嗦,花白的胡子一直抖,问:“这、这都是怎么弄的?”
    宫里探子的事情他知道,但那也不过伤及胸腹,怎么短短两天,伤势突然严重成这样?
    大夫说:“不知道,医者只悬壶济世,不探病人秘辛。”
    陆舜华坐在土土身边,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咀嚼着如意糕,闻言眼角一跳,问道:“右手手筋是怎么回事?”
    大夫提笔写方子的手一顿,低声道:“断了。”
    “怎么断的?”她问。
    “挑断的。”大夫神色莫名浮上沉重:“没有危及性命,但伤了主脉,恐怕……”
    陆舜华安静了。
    土土扒东西的声音都极有眼力见地低去几分。
    片刻后,她问:“还能拿剑吗?”
    大夫抬眸看她一眼,斟酌道:“能拿筷子。”
    话到此处,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
    她不知道大夫什么时候被请走的,可能就恍惚了一下,她没看见,一直在想。
    她在想一把剑对于武将来说的意义是什么。
    莫过于功名之于仕者,油盐之于平民,薪火之于寒冬,星辰之于良夜。
    那是烙印在生命里的,极其深刻的存在。
    可是那只拿剑的手以后只拿得动筷子了。
    “怎么回事……”她喃喃道。
    有人推门进来,慢慢走到她身边,将一件东西搁到她眼前的桌上。
    陆舜华低头看见一只短笛和那支桃花簪。
    茗儿说:“郡主,这是刚才从主子身上掉下来的,烦请郡主先收着。”
    陆舜华看向她,茗儿的眼底一片默然悲哀。她没有去接过那些东西,坐着好一会儿,土土识趣地低头,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他是怎么伤的?”
    茗儿轻轻摇头:“奴婢不清楚。”
    “手筋,伤了主脉……”陆舜华哑声,突然看向土土:“你说这天下,还有谁能、谁敢挑了他的手筋?”
    土土一愣,呆呆地摇头,嘴角还沾着白屑。
    陆舜华用手指将那点白屑抹去,手下动作轻松,脸色也平淡。
    “是啊,没人能做到。”
    她放下手,目视前方。
    “除了他自己。”
    陆舜华突然想到,之前江淮将她从大殿带走前,和皇帝在内室待了很久。
    那时候并不止有他们两人,还有御医。
    他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伤口全部重新包扎过,包括手臂的伤,纱布从腕骨缠到了臂膀,可她记得她夜里去看他的时候,探子根本没伤到他的手臂。
    从宫里回来时,他的右手臂一直在颤抖,额头冒的汗不曾停过。
    在那以后,他做什么都惯用左手。
    陆舜华摇摇头,她重重闭上眼睛,试图甩开纷乱思绪,却因为这个举动,脑海里更加乱。
    她身子一颤一颤的,鼻间突然闻到浓烈的枯草味,这样的味道比任何都浓,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喉头发出低低的嘶鸣。
    土土犹疑道:“大姐姐,你又在哭吗?”
    陆舜华放下手掌,她的眼睛里有很浓郁的悲伤,但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原来是这样。
    皇帝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一个重臣远走,他要了兵权,要了功名,仍然不够,还需要一个光明正大让江淮离去的由头。
    还有什么比武将拿不动剑更正当的理由。
    褫夺兵权,封侯远走,断他右手手筋,夺他一世功名。
    一个残废的人如何领兵打仗,他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再接近兵权半步。
    皇室中人,血大概都是冷的。
    她终于抬头,直直地看着茗儿。
    茗儿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俯身,手指指着桌上的短笛,突然道:
    “八年前,主子在藏书阁吹了一夜渡魂。”
    她说:“我们都以为郡主当时已死无全尸,主子更是。他害怕郡主无法魂归故里,便拿着笛子吹了整整一夜……笛声一夜未停,主子一直在等你回家。”
    她说:“这些年,主子不好过。人人都说这不是他的错,可是他拒绝被原谅,拒绝被理解,八年过去了,但对主子来说却永远过不去。”
    她最后低声说:“郡主,即便你心中恨他怪他,也请你看在往日情分的份上,同主子多说两句话吧,他不是个凉薄冷血的人,他一直都很念着你。”
    陆舜华听后,沉默许久。
    她慢慢伸出手,将短笛和簪子紧紧握在手中。
    命运弄人,情之一字,谁能分得清对错。
    不过是来时汹涌,撕咬不放。
    去时如刀,血流不止。
    *
    太阳大半个都沉下山去,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月上柳梢,已是夜深。
    土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陆舜华坐在他身边,手中仍旧抓着那两样东西,她看着面前灯火闪了些,听见门外传来些微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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