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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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有悔方得宁。”
    悔?有何可悔?你那时年近六十,已到该死之期,我却正年轻。你挡在前头,我如何向前?
    “一静破百劫,无事即得安。”
    哼!我若停手,不出三个月,必定会被贬到几千里外,受那流离劳役之苦。到那时,除了欺我、辱我、打我、踏我的,有谁肯念一句慈悲?
    这时轿子已行至虹桥口,桥上人多,轿子停了下来。窗外呼喝叫卖、嬉笑争闹之声,蜂窝一般,将他围在核心。日头已升至顶上,烤得轿子内越发烘热窒闷。各等气味更是混作一股腥臊臭气,不住向他滚滚扑来。他烦躁至极,不住喘息。
    窗外却又有人念道:“逃得万里险,终有一时疏。”
    他一眼瞥见帘外一个食摊,摊边一只小炉里冒着火焰。看到那火光,他心里一痛,想起了自己父亲兄弟。他作伪证,让哲宗孟皇后被贬;又进献春药,让哲宗皇帝纵欲速亡;最后,暗助端王,献宠向太后。端王顺利继位,自己也由此飞升,管领内苑。那年,他二十八岁。功成之后,他才头一次生出回家之念。回去才知,他家已迁居州府,父亲康健,两个兄弟都已成家生子,三代人合居共爨,一同操持一间生药铺。老老少少,亲亲睦睦;男男女女,恩恩爱爱。自始至终,无人提及,正是靠了卖他的那五十贯钱,他们才开了这间生药铺。他见那宅院窄小,便替他们置买了一座大宅院,瞧着他们搬进去,个个欢天喜地。他父亲更感慨道:“我杨家总算兴旺起来。这等宅院,子子孙孙,十几代都住得下。”他听后,似乎隔了二十多年,又被狠割了一刀。回到宫里,立即差了一个心腹黄门,去宫外密寻了一个泼皮,赶去拱州,趁深夜人都睡死,一把火将他的家人全都烧死。随后,他除掉了那心腹,又催逼拱州官府捉住那泼皮,将其处死……
    这算是一时疏忽?当日若留下一个亲人,日后便会有埋我祭我之人?他冷笑了一声,亲父尚且为钱卖我,那些侄儿,哪里会有丝毫留念?
    这时轿子重又一动,前头略略斜起,缓缓上了桥。轿窗外又传进一句:“纵使争出群山头,终归一丘荒草间。”
    杨戬猛然想起家乡那座土丘。他得回那片墓田,已打算好,自己死后便埋到那土丘上。然而,自己无子无嗣,宫里宫外,虽有无数人想认他为父,可一旦身亡,那些人必定一哄而散。谁肯耗神费力,将你抬埋到那里?即便埋到那里,又有何用?不过数年,坟丘便被雨水冲垮,被牛羊踩踏……
    轿窗外又有人念:“发心之处即归处,一念寒生万里冰。”
    他听了,身心一阵虚乏。仰头靠向壁板,望着轿顶那层铜皮,上头映出他的倒影,昏暗中,一张苍白面孔,不住摇移扭晃,如同被人倒吊在半空。他一阵晕眩,几欲呕吐,忙垂头闭眼,剧烈喘息半晌,才略略松释一些。睁开眼,见河岸边一带柳影隔帘闪过,他忽然记起幼年时,母亲牵着他去田间玩耍,那时刚开春,田头生了许多青嫩新草,母亲一棵一棵教他认,这是蒲公英,这是车前草,这是荠菜……
    正在出神,轿子忽又停住,前头传来窦监喝声:“快让开!”
    杨戬心里一紧,猛然想到:那些人难道要在这桥顶行刺?随即,河中、两岸响起一阵阵惊呼。他忙透过帘子向外望去,隐约见一只大船正驶到桥下,桅杆却未放下,眼见着便要撞向桥梁。杨戬越发慌起来,周遭一片大乱,那些人正好趁乱下手。难道这大船撞桥也是幕后之人有意安排?
    这一慌,他胸中越发窒闷,几乎喘不过气来,哮症怕要发作。他忙从怀里取出常备的药瓶。这时,喧闹声中,又听见窦监在轿子前头怒喝。他身子猛地一颤,忙掀开轿帘,将脸紧贴在窗边,向前尽力瞅望,只见对面拦轿之人骑匹高马,身穿绣服,样貌极残狠。马前有两个粗悍随从,挥臂舞拳,正欲冲过来。他胸口越发紧促,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他闭上眼,不愿再看,大口喘息起来。可这时,忽听见马上那男子高声念道:“咬牙攀上最高枝,转眼春去近危时。”
    随即四周哄闹声越发震耳,无数暴喝、惊叫、怪嚷,更有许多敲打声、奔跑声、杆棒声、金刃声、撞击声……一起向轿子冲奔而来,震得杨戬耳鼓欲裂,胸口更是胀闷欲爆……轿子忽一震,随即倾侧摇颤起来,他手一软,那药瓶跌落到了脚边。
    他眼晕神迷,见四周不住旋转,轿壁似已被外间怒气冲破,无数怨怒农汉,卷荡尘土粪灰;无数凄怨恶鬼,鼓动污涛血浪,一起向他围涌过来,将他卷困在中央。他拼力挣扎,却呼不得一口气,喉咙嘶喘半晌,眼前渐渐漆黑。他知道自己将死,心底猛然一惊,又生出一股气力,怪嘶一声,奋力睁开双眼,慌忙伸手去抓寻那药瓶。手指刚摸到药瓶,四周忽然静了片刻,轿窗边随即响起一阵吟唱声:“春来窗外一枝柳,雨过船头百里青……”
    听到这歌,杨戬浑身猛地一颤,顿时呆住。恍然间,似乎回到幼年,哮症头一回发作,自己被母亲抱在怀中,一遍遍听母亲吟唱这《柳枝词》:“低声问儿何处去,儿言白云那边行……”他听着,不由得停住手,闭起眼,嘶喘着唤了声:“娘……”
    尾声 风土破
    唱《柳枝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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