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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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卫亦四十了。照得铜镜,原以为是蒙了尘,故拿帕子拂拭;可明镜愈发透彻,他愈晓得,自己的顏色是一日不好过一日,更有几点如星的花发,露在鬓边。从前凤翔喜爱他,不过因着他一点朱唇,鬓若乌云;可乌雅氏之姿,难道不比他这暮年的男子要强得多?
    乌雅那拉氏对他很是优待,三餐茶饭不缺,还差遣书僮、小廝、婢女照料,又特地自宫里延请太医,为他治病。一合院落里,生活倒还愜意,只是凤翔不常与他说话,就略显寂寞。
    乌雅氏也曾与他一同绣鸳鸯,一块儿吃宫里送来的三合酥;可是凤翔从下人那里风闻此事,性子好如他,也难得发了雷霆;于是乌雅那拉氏不敢来了,傅卫便犹如幽居一般,虽被视作凤家的人,到底与合欢美满的一家子人是隔阂的。
    凤翔也算老来得子了,很是高兴,要娃娃认傅卫作乾爹,傅卫却不允。他陪着娃娃抓周,当时乌雅氏的胭脂忘了收,娃娃抓了胭脂。傅卫一看,心里后怕,随即将那胭脂夺来,引得娃娃去抓了别的。他说:「吾辈贱人,实在不好作少爷的乾爹。若我这般人,少爷都能认乾爹;只怕其他人,能认了他作乾孙子。」凤翔也未曾强留。反说:「到底是你周全,总顾及我,倒不顾及你自身了。」
    岁除时分,凤翔与妻子吃过年夜饭后,乌雅氏请夫君到澹泊苑里,怕酒菜虽排设好,直到凉了,傅卫都还没动筷。凤翔允了。到澹泊苑里,小廝已搀扶他到位,便想在外头掌着,凤翔让他们早去歇息,若要回家过年的,今晚可以归家了。
    进了门后,只见傅卫一身青衫,好似以前他们还在国子监里唸书时的模样。夜阑时分,秉烛对坐,当真是相对如梦寐,与从前无异。傅卫那温文儒雅的玉面,在烛火映照下,彷彿未曾受到岁月的褪减。还是那明媚的笑,还是那对温柔的眼。
    凤翔一见他模样十分可喜,便笑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傅卫扶他落座,说道:「我们虽处同屋簷下,究竟四十几天,没好好说过贴己话了。」这一别,将近两个月。
    见傅卫数算着日子,平日里恐是极难熬的,凤翔心里也不好过。便说:「日后朝廷诸事了却,你我便可共赴江海,扁舟馀生。」可他的妻、他的子又当如何?许是习惯了他那些甜言蜜语,傅卫既没问,也没敢问。
    傅卫说道:「那股釵子,你还留着么?」凤翔答道:「留着,只是收在妻子的妆奩里,虽陛下恩允我不必薙发,上朝究竟还得冠帽,不好髻着。」傅卫知是推辞,倒也说:「使得,那陈年破簪,怎衬得上你的冠服。」就为他玉觴里添酒。
    两人饮过一杯,凤翔忽说:「阿卫,你的琵琶还在吗?」傅卫道:「音色已有些喑哑,不比从前。」凤翔说:「明日里,我就让人买一把新的,要上好的。毕竟你是我凤家的人。以后都入祀的。」又说:「此情此景,我总料想,你像从前我们在嫣翠楼里復相见般,你为我弹唱,你唱的阳春白雪,而我是眾宾客中那唯一知音的伯牙。」
    傅卫听了,悲极反转为笑,于是自蒙尘的箱奩中,抱起那把旧琵琶。他曾倚赖着这把东西,得了不少赏钱,得以赡养自己、赡养凤翔。说起来,那风尘僕僕、途中满是盗寇流贼,朝不保夕的日子虽苦,比起现如今,反是有滋有味得多了。
    他便抱着琵琶,坐在桃花心木雕花凳子上,翘着脚,唱道: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藉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
    许是他年华已老,歌嗓不復往昔、许是那琵琶跑了调,不再动听。凤翔听罢,蹙了眉,说:「不唱了,过来一併吃酒。綹们还有好些话没说,今日里若没醉,谁都不许睡。」傅卫说:「从前你在嫣翠楼里,是千杯不倒的。」凤翔说:「若我醉倒了,是否翌日上朝,好些个御史还要弹劾我,说我狎妓饮酒,夜不归户,有碍朝政?」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
    两人酒并三旬。一杯:一愿郎君千岁。
    两杯:二愿僕身常健。
    第三杯,便不再有愿。
    桌上既馀残酒剩羹,小廝尽去,傅卫亲自收拾了。凤翔说:「好似从前那样。」傅卫说:「我不正是作这个的命吗?」凤翔说:「哪有的事,你所作的,无非都是为我,又强过天下好些豪杰,真该封个誥命。」傅卫说:「我不贞不烈,这样的胡话,你向谁说去?你怎不为你母亲讨个誥命呢?」
    凤翔笑道:「我倒只认得你一人了。我合该是穷困潦倒、有冤无诉的,因着你,我有个出头的机会,就是天下人都骂我冯道,你都不骂我,不是么?」
    傅卫说:「我作什么骂你。」凤翔想到自己有妻有子,傅卫仍孑然一身,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便总想着为他指婚,可思来想去,许久仍不能出口,只说:「你骂也好过不骂。」又说:「我想娃儿日后过继给你。」傅卫只称无福消受。说:「你多想想你自个儿的事,我就算了。」
    两人饮杯甚久,说了许多贴己话,都是一年内未曾尽诉的。凤翔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念想着傅卫的。可傅卫是那样的身分,那样的过往,就是与他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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