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謂愛情 (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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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雄就這樣漸漸地昏迷過去。聽著小杰夢囈式的回想,我想像著這段過往:   兩個曾經孤獨的靈魂四處游盪,在未知的人海茫茫,在無法言喻的巧合下相遇交往,這對堅定的心房,排除著周遭異樣的眼光,忍受著不見容於家人的滄桑,彼此為對方的心靈找到了定位與方向,以為人生從此不再無靠徬徨,誰知道,人生如此無常…
    小杰自己的愛滋病毒抗體的檢測結果,是陰性,顯示他與信雄同居兩年來,並沒有感染到愛滋病毒。不過,小杰仍然希望能多接受一些其他的檢驗。他跟我解釋說,”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要寸步不離的照顧他,所以我怕我有什麼會傳染給他的病…”   小杰反倒不怕被信雄傳染到愛滋病毒。
    我想到過去我們在病房曾遇過的病患,有許多遺棄染病妻子的丈夫,不願照顧染病先生的太太,甚至逃避染病兒子的父母…當然,也有不少有”責任感”的家屬,在照顧著染病的家屬時,一邊照顧一邊奚落。其實所謂的”責任感”,指的不就是   ”因為不做會有罪惡感,所以才勉強自己去盡那不得不盡的義務”?   看來小杰對信雄的付出,不只是因為有   ”責任感”   而已。
    在長期而複雜的治療下,信雄的病情漸漸比較穩定,也不再發燒,腦部發炎的程度也比較減輕了,但是意識狀態並沒有什麼起色。之後的幾次查房診療時,總能看到小杰一邊細心呵護照顧信雄,一邊以淚洗面。我們看了都很不忍心,不過也的確沒有什麼好消息可以安慰他。
    有一天,我走進病房,病房中正飄揚著安徳魯?韋伯的歌劇魅影的音樂。
    因連日的辛苦而面容憔悴的小杰坐在一旁,我問,”你喜歡聽這個音樂啊?   你聽聽音樂調劑一下也好,這些日子以來,你一定累壞了。”
    “我們都很喜歡這個音樂…他曾經帶我在香港和紐約看過這齣歌劇….其中有著我們兩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我在想,信雄聽到這個音樂,會不會醒過來看看我…”   小杰轉而面對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信雄,用雙手輕撫著他的臉,溫柔又帶些埋怨的說,”雄,你不是說還要帶我去倫敦再看一次?   你不是還為我們的未來計劃了好多夢想?   你怎麼就這樣不理我了?   你醒過來看看我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說著,小杰又淚流滿面。這是小杰在這段時間以來,我們最常看到的表情。
    日子一天天過著,信雄躺在床上已經有一段相當的時日了。在小杰的沒日沒夜的細心呵護之下,信雄被照顧得極好,背後腳上一點褥瘡的跡象也沒有。但是,我實在有些擔心,這樣下去,信雄還沒醒,小杰可能會先倒下去了。至少,在精神上,不知道小杰還能承受多久。
    有一天早晨,一個特別清新的早晨,我一如往常,帶著住院醫師,慢慢踱步到信雄的病房,看看病情有沒有什麼變化。信雄也一如往常平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還是沒有什麼意識反應。小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身體卻伏在信雄的身上睡著了。我檢視過信雄後,正打算輕輕走出病房,怕打擾到連日來辛勤照料信雄的小杰。不巧,我掛在肩膀上的聽診器,碰到了病房的門,敲擊的聲響還是把小杰驚醒了。小杰看到我,連忙撐起疲倦的身子,反常的,堆滿笑容跟我招呼,”醫師早!”
    “你辛苦了。”   隨意聊上幾句後,我問小杰,”以前你們這麼親密,形影不離,現在他雖然躺在你旁邊,不會說話,卻好像分隔兩地,有沒有調適心情上的困難呢?      需不需要我幫你找一位精神科醫師聊聊?”
    他拿起之前因睡著而散落在旁的書,緩緩的,讀起泰戈爾詩集中的一段文字。
    ”醫師,我昨天念到這一段,我想或許你以前聽過了的: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生死別離,
    而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我愛你。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你不知我愛你,
    而是   明知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不能在一起,
    而是   明明無法抵擋愛的氣息   卻得裝作不在意。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得裝作不在意,
    而是   用冷漠的心   對所愛的人   築起一道藩籬…”
    放下書,他閃耀著雙眼說,”我想通了,我真的想通了,現在我有他隨時在我身邊,我們比以前更形影不離,我知道我們還是深愛彼此的。而且,他雖然不會說話,但我相信我們的心靈還是隨時相繫…,我相信,他知道有我在他身邊,他就會很安心…我也會永遠守候在他身邊…你說,有那對戀人比我們更幸福,更擁有彼此呢?”
    我雖然沒去看住院醫師的眼睛,但我也相信,他應該跟我一樣已經眼角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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