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出书版) 第8节(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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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她跳车前抓起的一个香包,里面是给王家小姐特制的降神芸香。这东西对人体无害,但闻记香铺做工细腻,香料均碾得极细。浮浪少年一下子被粉末迷住了眼,不得不停下脚步去揉。
    趁这个机会,闻染一跃冲上了朱雀大街。
    她抬起头,遥遥看见街对面荐福寺的金色塔尖,心里升起一股希望。那里就是安仁坊了!
    就在闻染踏上朱雀大街的同时,大萨宝恰好刚刚踏入靖安司的大门。
    大萨宝今年六十多岁,此时换上了一件立领白纹缎面长袍,脖子上交叉挂着两条火焰纹的丝束带,这是只有极正式场合才穿的祭服,代表萨宝府对这件事的重视。
    一位祆正在祠前众目睽睽之下被杀,这是何等的侮辱。
    他抵达靖安司,被直接引到了一处偏殿独室里。这里没有侍婢,只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军士,端来一杯茶。茶是剑阁兽目,倒是不坏,只是茶粉筛得太粗,一看四散的饽沫,就知道煎茶者漫不经心。
    过不多时,一位老者推门而入。
    大萨宝在长安待了许多年,一看鱼袋和袍色,就知道此人身份极高。两人各自施礼,互通了名姓,大萨宝这才知道此人是大名鼎鼎的贺知章,态度凝重了不少。贺知章双手一拱,徐徐开口道:“惊闻有歹人唐突贵祠,侵戕法士,靖安司既然策京城防贼之重,必不轻忽,已遣精干官吏通力彻查,绝无姑息!”
    等一等!大萨宝觉得不对劲,听贺知章这意思,一上来就要把靖安司的责任摘干净,不由得怒眉一扬,操着生硬的唐语道:“明明是贵司追拿贼党,引入我祠……”
    贺知章立刻截口道:“幸亏教众见义勇为,殴毙凶顽,我会向圣人禀明,予以彰表。”
    贺知章这两句话连拉带打,既撇清了责任,又抛出甜头,还顺带暗示自己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大萨宝却不领情,拐杖一顿:“你们靖安司为了拿贼,导致祆正无辜牵连,这得有个说法。不然信众哄起,我可压不住他们。”
    祆教在长安是小教,只在胡人商团之间流传,朝廷以萨宝府羁縻。不过它的信众行事好聚众,一旦有什么纠纷,极易酿成骚动。所以凡涉祆政事务,大唐官员都是如履薄冰,以安抚为主。这一招,大萨宝屡试不爽。
    不料贺知章神情突然一变:“萨宝可知道那凶徒是何人?”大萨宝闻言一愣,贺知章道:“此人是突厥可汗的狼卫,潜入长安,意图在上元节有害于君上。”
    大萨宝一听,手里的茶碗咣当掉在地上。
    “突厥人?有害于君上?天上的马兹达啊……”他接到的报告只说祆正被杀,却不知道狼卫的事。若事涉突厥,性质完全就变了。大萨宝知道,这是朝廷最不能触碰的一根红线。
    贺知章敏锐地捕捉到了大萨宝的神色变化,趁机说道:“虽然此人在祆祠前被殴毙,可身上却有一件重要物事被人取走,不知所踪——此事不搞清楚,就是泼天的祸事。”
    这个暗示很明显,东西寻不回来,祆教与狼卫脱不了干系。如果大萨宝一意孤行,鼓动信众闹起事来,那就是里通突厥的叛乱之罪。
    大萨宝连忙高声分辩道:“我教祆正是被贼人杀死的,绝无可能勾结突厥人。”
    本来是他兴师问罪,这一句讲出来,气场霎时易势。不过贺知章并非乘胜追击,反而微微一笑道:“本官素知祆教明礼笃诚,岂会与奸人勾结,为贼所乘而已。”
    大萨宝松了一口气,贺知章又闻言道:“善神马兹达有云:善思、善言、善行,皆为功德。尔等弃绝三恶,奉守三善,又岂会为虎作伥?”
    大萨宝一听此言,双目精光大射。马兹达是祆教正神之名;三善三恶云云,皆是教中习语——贺知章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祆教教义繁复,在长安始终未能大兴。朝廷官员多以“胡天”“胡神”代称,从无兴趣深入了解。大萨宝从波斯来长安二十余年,知音难觅,一直深以为憾。贺知章这一番话,可是第一次有大唐最高级的官员认真引用本教经义。
    贺知章见火候差不多到了,肃容一拜,满怀深情道:“今日长安有事,正需要尊者与我靖安司行个方便,一并躬燃纯火,荡涤宵小啊。”
    一听到“躬燃纯火”四字,大萨宝眼眶几乎都湿润起来。祆教以火为尊,这四个字真真打中了心思。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放开拐杖,双手拢作火焰形状横在胸前,向贺知章深施一礼。
    “祆众,愿为贺监前驱!”
    朱雀大街是一条宽阔恢宏的南北通衢大道,整个长安城的南北轴心。路面中央微微拱起,两侧有深沟,东西宽约一百五十步。路面覆着一层厚厚的浐河沙,有如一条青白色大江,将长安外郭城区分成长安、万年两县。道路两侧种着高大挺拔的槐树与榆树,每隔一百步还有一对东西对立的石雕,气势宏大庄严。
    这是天子御道,老百姓只能沿指定的九个路口横穿,不能越线,也不许快跑。闻染踏上这条路之后,只能站在队列里,缓缓向前移动。好在那两个追来的浮浪少年也不敢在御道造次,只能远远在人群里跟着。
    闻染一路有惊无险地走到对面路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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