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第二章(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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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裹脚布是裹住了脚,屈老爷的裹脚布,是裹住了他的命。
    果然,他听了这话当即沉下脸,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指着妻子大骂,
    “你生得好货!一个姑娘家,长得像个男人,那是好事?以后谁娶她过门?一双大脚,哪个男人敢要!丧门星!赔钱货!”
    屈老爷被气得不轻,一走就是十天半月不见影,倒像是忘了家中还有新娶的妾。
    孙姨娘也不急,左右她是屁股坐稳不缺名分,每日在屋里吞云吐雾,要么招一帮旧识上门,麻将骰子一玩就是一夜。
    主宅莺声笑语,灯火通明。西园人人自危,愁云惨淡。
    那日的风波在外人眼中就是蜻蜓点水,根本不算事——家里闹翻天的次数太多,女主人好几次快被打死了,这还没动手呢,屈夫人得高兴得烧香吧!
    出人意料。
    屈夫人一回到屋,立刻瘫软在地,屈白早要去扶,被她重重一巴掌甩开,奶娘嬷嬷急忙上前,
    “是小姐呀,太太!”
    屈夫人猛地扬起头,从来死水般的眼里沸浪滔天,浓黑的瞳仁恨得要流血,她一把拽过嬷嬷的衣领,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往外吐,
    “什、么、小、姐!去,去!”她发了疯似的甩着头,不敢吼,不敢喊,拼了命地把人往外推,“去!去买......去买......”
    嬷嬷吓得不轻,“买什么?买什么哇小姐?”
    “布,买布!”
    “家中有的呀......”
    屈太太松开手,捂脸狠狠哭了两嗓,哭过后,她熄了火,擦干泪,兀自盘坐在地,谁来也劝不离。她愣愣盯住角落里站着的那双脚,屈白早的脚,藏在薄底缎面的绣花鞋里。
    半晌,开口道,“去买布,然后叫杜婆来,给大小姐裹脚。”
    ***  ***
    屈白早的脚到底没裹成。一是年龄大了,骨头硬,折腾了半天这才折了俩小脚趾,背骨要是强行掰断以后怕连路都走不了;二,在于屈白昉。
    屈白昉听嬷嬷说起这件事,屈夫人把门从里锁死了,谁敲都不准开,嬷嬷担心得直抹泪,闻到门缝里飘出来浓烈的烧艾味,捶胸顿足嚎啕,
    “这闹得什么孽债!好好的孩子,心疼她母亲,连叫都不叫一声。”
    骨头掰断疼不疼?有句话叫打断骨头连着筋,屈白昉看向那扇紧闭的门,他和屈白早流着一样的血,同一根脐带绕过他们的颈,尚不知何为天地君亲师的兄弟两人来到世上第一个念头就是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哪怕从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因先来后到而彻底调换。
    屈白早把顺理成章的人生让给了他,遮遮掩掩留在了门的另一边。
    屈白昉的脚掌钻心地疼,可他还是忍痛走了过去,一遍又一遍,毫不放弃地敲着门,直到屈夫人尸白的脸出现在一丝门缝后,
    “做什么?”
    屈白昉径直挤了进去,直直走到床边,床上是满头冷汗,疼到浑身抽搐神智不清的弟弟。
    “你来做什么!”屈夫人尖叫。
    屈白昉脱了鞋,脱了袜,脱得一干二净躺上床。他摘掉屈白早嘴里咬着的毛巾,解开了他一年四季永远系到喉咙处的领扣。
    “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两具本该一模一样的身体。
    屈白昉看向瑟缩在床脚的药婆,“我是屈白早。我才是屈白早。”
    缠足事件因屈白昉的不安常理出牌中道崩卒。
    屈夫人把短发的屈白昉赶走,又哭着抱住长发的屈白早,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小姐足足三月没出门,借口是挺充分,养伤嘛。可渐渐,就在大家以为屈夫人不过是一时糊涂,中了敌人的激将法,想明白后还是那个沉着冷静、坚韧勇敢的好母亲,屈白昉察觉出了端倪。
    屈白早的脖子戴上了摘不下来的丝巾——裁缝说是时尚新流行;屈白早一天只吃一顿饭——郎中说夏季清淡少食最养生;屈白早不再让老师上门来,不再出现在西园外——
    屈夫人说,“十二三岁的姑娘,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心都养野了,外面乱得很,洋人打进来,在家绣绣花,不比什么强。”
    屈白早说,“听说孙姨娘最近不摸牌,天天在西园外面转。”
    一日,屈白昉下学早,回来后径直往西园走。屈白早不上学了,他便每天花上一小时,把学到的知识教给弟弟,别说,这一阵子下来,连最苛刻的先生都夸他进步大。
    他是在夹道儿上碰见的孙姨娘。这女人最有特色的就是一双眼,像乱葬岗里吃惯死人肉的野狗,眼白的颜色乳黄油脂似的浑浊,瞳仁极小——这点和狗倒不像,像精光红眼、蛰伏暗中的蛇。
    她手里把玩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见他走过,不躲不闪,迎面而来。
    “读书郎回来啦?你瞧,这珠子美不美,能值几多钱?”
    她嘻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少爷,别那样看奴,都是太太赏的,奴不过给大小姐送些女人用的物件,毕竟姨娘也是半个娘呢!”
    屈白昉冷眼目送她一扭三转、得意洋洋的背影离开,拔腿就往屋里跑。他没找母亲,没找屈白早,寻了嬷嬷问,“姓孙的拿了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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